雷 狐 奇 案

        导读：蒲松龄先生对狐仙情有独钟，在他的笔下，一只只狐狸大都是善解人意、知恩图报的人性化动物，演绎出一幕幕凡人与“狐仙”喜结良缘、生离死别的故事，这些当然都是出自老夫子的杜撰。但笔者获悉的一个与狐狸有关的案例却是有据可查。不过，它不是人狐之间缠绵悱恻的爱情故事，而是人狐相残、冤冤相报的人间悲剧……
     
        事情发生在1951年仲秋一个风雨交加的夜晚，地点是天津市郊区西营门外的一片小树林中。天漆黑得像一口倒扣的铁锅，伸手不见五指。一阵电闪雷鸣，把四周的景物照得一层惨白。暴风雨似从决口的江河中泻下来一样，不一会儿便让大地变成一片汪洋，并且溅起串串水泡。
         夜，恐怖的夜，谁不想躲在家中睡个安稳觉呢？
         可是，恰在这时，从当地公安分局院里走出两个穿着雨衣、挽着裤腿、腰挎手枪的人，一直朝西营门外走去。这是两个年轻的刑警队员，一个是年仅19岁的小陈，另一个是刚满18岁的小霍，他们是奉命到西营门一带去巡逻的。风雨夜为什么偏到那里去巡逻呢？
        原来，西营门外是一片荒僻凄凉的野树林和乱葬岗，人烟稀少，附近零零散散居住着二三十家外来户和流浪汉，住的都是破破烂烂的简易房。传说这一带经常有狐狸出没，有白狐、玄狐，但更多的是雷狐。据传这是一种生活习性奇特的狐狸，平时深居简出，专门在雷雨天出来猎食，居民养的鸡、鸭、牛、羊等家畜常常被它们咬死或叼走。有见过这种雷狐的人说，它的两只眼睛特别吓人，在黑夜中放着凶残的蓝光；它的嗥叫更加令人毛骨悚然，就像是人的狂笑。所以，这一带的居民对雷狐是既恨又怕，一到雷雨天就提心吊胆。
        新生的人民政权和公安机关决心为民除害，每夜均派出刑警队员加强对这一带的巡逻，风雨无阻。小霍和小陈是怀着好奇心理自告奋勇到这里来值勤的。
        风一个劲儿地刮，雨一个劲儿地下，霹雷闪电在他们头顶上一个劲地炸。他俩紧握着手枪，深一脚浅一脚、趔趔趄趄地在树丛中和坟墓间穿行着，两双警惕的眼睛借着闪电的光芒四处观察着。
        大约两个多小时过去了，什么情况也没发现，他俩不免有些失望，心想，什么雷狐、雨狐，大概是老百姓的道听途说呗！
        正在他俩思想上稍微懈怠之际，从树林深处突然传来一阵“哼呦哼呦”的声音，这声音很大，似乎离他们很远，加之伴随着风雨声，故辨不清是人声还是动物声。
        他俩本能地打开手枪保险，肩并肩一步步向奇怪的声音走去。蓦然，两道闪电刺破夜空，紧接着一个炸雷在他们上空滚过。在闪电照亮大地的瞬间，他俩几乎同时发现了前方不远处有一个令人胆寒的场面——一个赤身裸体似人又似鬼的“动物”，挥舞着一把雪亮的大刀在拼命地砍树，一边砍一边“哼呦哼呦”发着怪声。
        他俩感到好生纳闷：是小偷在伐树？怎么还发出那么大的喊叫声？只见他俩悄悄地迂回到那家伙背后，一点点向其逼近。又是一道闪电划过，他俩终于看清了，那是一个浑身水淋淋的壮汉，手中挥的是一把锋利无比的铡刀。他俩不禁有些紧张，心想，这究竟是人还是鬼？想到这里，两人不由自主地端起手枪，瞄准了壮汉，大喝一声：“干什么的！”
        喊声如雷，那壮汉似乎吃了一惊，回头看了一眼。借着远处闪电的光亮，他俩终于看清了，那是一张狰狞的、扭曲的、瞪着一双血红的眼睛，并被湿漉漉的长发遮住半边的脸——与其说是人，倒不如说是“人鬼”。“人鬼”似乎并没把两个荷枪实弹的年轻人放在眼里，依然挥舞起铡刀继续砍树。两个年轻人怒从心头起，火在胸中烧，不约而同地扣动了扳机，子弹在“人鬼”的头顶上“嗖嗖嗖”飞过。
        “人鬼”被刺耳的枪声惊呆了，那举在手中的铡刀竟悬在空中一动不动，似乎被雨帘牢牢地吊在那里了。
        “抓住他！”小陈大喝一声，把手枪往腰中一别，奋不顾身地冲上前去。小霍也不甘落后，麻利地把手枪插进枪套，紧跟着向“人鬼”冲去。他俩一左一右夹击“人鬼”，想把他推倒在地。不料，“人鬼”像施展了“钉身术”，尽管他俩使出浑身力气猛推，那“人鬼”竟纹丝不动，依然直挺挺地立在那儿，似是一具僵尸，又像是一尊雕塑。
“夺他的铡刀！”小霍大喊了一声。于是，两个人扳胳膊的扳胳膊，夺铡刀的夺铡刀。也怪，铡刀就像被魔胶粘在“人鬼”手中一样，两个小伙子楞是夺不过来。
        两人正在无可奈何之际，小陈心生一计，急忙从腰间解下一根绳子，在小霍的配合下，七绕八绕把“人鬼”捆了个结结实实，并且留出不到两米的绳头，两个人喊着号子：“一、二、三”！合拉着绳头，像拔河一般终于把“人鬼”拉倒在地，夺过了铡刀。
        这时，“人鬼”的“僵尸”动了动突然喊了声：“有雷狐！打死它！打死它！”小陈和小霍一听“有雷狐”，心中一惊，忙问：“雷狐在哪儿？”
        “在我家柴房里，快，快去杀死它！”“人鬼”似是乞求，又像是命令似地回答道。
   
        小霍提着铡刀，小陈牵着壮汉，三个人跌跌撞撞地走出约半里地，来到一处篱笆墙圈着的小破院中，北面是两间低矮的草房，西侧是一间破烂不堪的柴房兼厨房，东侧是一堆柴草。壮汉把两名刑警领到柴房门口，说了声：“堵住这，雷狐就藏在里边！”
        小陈和小霍信以为真，端着手枪堵住门口向里观望，里面漆黑一片，什么也看不清，只是闻到一股刺鼻的血腥味。在壮汉的指点下，小陈找到一盒火柴，点上一盏小油灯。借着昏黄的灯光，两个人小心翼翼地钻进小屋。啊！不看则已，一看令两个年轻人吓了一跳：哪里有什么雷狐，小炕上横卧着一大一小两具惨不忍睹的死尸！一个约三十来岁的女人倒在血泊中，只见她的头上和脖子上被砍了数刀，条条刀口裂开着，有的达半尺多长。女人的怀中躺着一个不满周岁的死婴，可怜的婴儿几乎身断两截，仅剩一点儿筋骨连接着。柴房里的风箱上和小缸上布满喷溅的血迹，墙壁上和炕沿上都有刀砍的痕迹。可以想象，母子俩是在凶手歇斯底里的疯狂杀戳中丧命的。
        小陈是第一次见这种血淋淋的场面，心中不免有些发怵，并且总想呕吐。他强作镇静，用怀疑的目光对准壮汉，问了声：“她们是你什么人？”
        “是我老婆和孩子。”壮汉神情木然地答道。
        “是你杀的吧？”小霍扫了一眼他手中的铡刀问道。
        “不，是雷狐杀的，是雷狐杀的……”壮汉摇着头自言自语地说着，突然，他瞪大双眼，冲着屋门惊恐地喊起来：“雷狐！雷狐！”
        小陈回头一看，从门缝中发现门外好像有个活物在晃动。只见他一手持枪，一手拉开屋门，迅捷地冲出门去。奇怪，外边什么也没有。他想，也许是看花了眼，哪有什么雷狐？眼下最要紧的是报案。于是，他让小霍赶紧去向领导报告，自己留下来保护现场。
        小霍一走，只剩下他自己看着眼前这一个“人鬼”加两具死尸，心里不免有些发毛，好歹手中有支手枪壮胆，不然他真不知道怎样才能熬到天亮。
        风在发狂似地刮，雷在“轰隆轰隆”地打，雨仍在瓢泼似地下。不知是因为天冷还是紧张，小陈浑身不住地打颤，握枪的手也变得僵硬不听使唤了。现在，他最大的心愿是天赶快亮，同志们赶快来支援。
        此刻，他想起了老科长给他讲的故事：老科长是我党一名出色的地下工作者，当年常到西营门外的小树林和乱葬岗秘密开会，有时就在墓穴中陪伴着骷髅睡觉，里边老鼠、蝎子、毒蛇什么都有。一开始还有些害怕，习以为常了也就无所谓了，就连小动物们也习惯了与他们友好相处。老科长对他说过一句意味深长的话：“世界上没有神，没有鬼，没有妖，也没有魔，那都是人造出来的，什么都不要怕，越怕越有鬼……”
        小陈用老科长的教诲鼓励着自己。他想，作为一名年轻的公安战士，单独执行这一特殊任务是组织上对自己的考验，我一定要经受住这一考验，用实际行动争取早日加入党组织。
        尽管有强大的精神力量支撑，他还是“哇”一声吐了。
        “雷狐！雷狐！”被拴在柴房门上的壮汉又叫嚷起来。小陈似信非信地问了声：“在哪儿？”
        “在院里！”壮汉两眼瞪得大大地应道。
        小陈端着手枪在院里搜索，他听到东边的柴草堆里有响动，
        就壮着胆子走到柴堆旁，仔细一瞅，竟发现里面有两个微微颤抖的小脑袋。他不由自主地把枪口对准一个小脑袋，厉声吼道：“谁？出来！”小陈的声音都有些变调了，听起来真有点儿虚张声势的味道。他心中暗想，妈的，该不是雷狐耍的把戏吧，变成两个小孩来迷惑我。
        他的喊声未落，躲在柴草堆里的两个大约五六岁并且长得一模一样的小男孩“呼啦”一声站起来，拼命地往柴房里跑，其中一个不知被什么东西拌了一下，“扑嗵”一声栽倒在地，另一个小孩急忙把他扶起来，两个人手拉着手跑到壮汉跟前，“爹呀娘呀”地哭叫起来。
        原来，这一对小家伙是壮汉的孪生子。
        小陈好一阵后怕，他暗自庆幸自己持枪的右手变得僵直不听使唤，才没有扣动扳机，不然，又一场悲剧会发生，自己险些背上误伤小生灵的罪名，那将会遗恨终生的。想到这里，他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夜色放亮，雨过天晴，两辆警车拉着七八名公安战士来到现场，验尸的验尸，取证的取证，照相的照相……个个紧张地忙碌着，而小陈和小霍则带着壮汉和他的孪生子返回机关。
   
        换了身干衣服，擦了一把脸，一夜没合眼的小陈和小霍开始审讯那壮汉。不料，刚开口讯问，那壮汉竟放声大哭起来，哭了一阵，便痛说起自己的苦难家史：
        他本名叫王结实，外号人称王老实，原籍在河北，自幼丧母，少年又丧父，跟着爷爷、奶奶一路乞讨来到天津，后来在西营门外盖了几间破草房，算是安了家。爷爷、奶奶以卖柴为生，生活过得饥一顿饱一顿。谁想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他十几岁那年爷爷、奶奶相继撒手而去。王老实在乱葬岗上找了一处空地，挖了一个坑，将二老用草席卷了卷埋葬，从此过着孤苦伶仃的苦日子。
        他依靠讨饭和打柴为生，一天，在讨饭时他遇到一个十六七岁的讨饭女，一问也是河北人，二人同命相怜，又是同乡，便结伴乞讨，晚上王老实就把她领回了家。这一夜，他做了新郎。
        第二天，他将奶奶当年过门时穿的嫁妆找出来，让新娘换上，然后领着她来到爷爷、奶奶的坟前，跪在地上同新娘正式拜了天地。他眼含着泪花对着坟头说：“爷爷、奶奶，二老放心吧，您的孙子总算成家了，俺也有媳妇了，俺可以给您传宗接代了，您的坟前以后有人烧纸了……”说着说着，他竟不顾一切地抱起媳妇发疯地又亲又吻，青春的热血在冲动，他将媳妇全身剥得一丝不挂，然后平放在坟旁……
        小两口苦中有甜，恩恩爱爱，第二年就生下一对双胞胎，四年之后又生下第三个儿子。王老实家人丁兴旺，吃饭的嘴多起来，日子过得紧紧巴巴。他自小放牛放羊，见西营门这一带树多草多，适合于放牧，他就攒下几个钱，买了四只小羊羔，想喂大了多卖几个钱。
        可是，他不料想，这一带除了树多草多，还有狐狸多，尤其是那种白脸雷狐，一到雷雨天就出来骚扰，不几天就把他的小羊羔给叼走一只。从此，他每天晚上都寝不安枕，身边准备着一把磨得锃亮的铡刀，外边一有动静他就冲出去跟狐狸拚命。狡猾的狐狸像是故意捉弄王老实，时不时在这儿弄出点儿响动，在那儿弄出点声响，惹得王老实往往整夜难眠，有一次竟接连三个夜晚没合眼。
        尽管这样，他还是没有保护好小羊羔，不久，又有两只被咬死。其中一次他听到响动后冲出来，竟眼睁睁地看着一只大白狐叼着他那只最心爱的小羊羔跑进树林，他手握铡刀一直紧追不放，那只大白狐似乎会隐身术，在树林中一闪身就没了踪影。
        王老实恨透了狐狸，心想，若是捉住它非把它剁成肉泥不可！
        四只羊羔仅剩下一只，他倍加呵护，干脆把它牵进屋中以人为伴。可是，小羊羔虽然保住了，而他的老婆、孩子却惨遭横祸。
        关于发案当晚的情况，他是这样供述的：
        那狐狸简直成了精，我恨它，一心想杀死它，它好像心知肚明，就故意跟我作对，对我进行报复。昨天晚上，雷声大作，暴雨成灾，我料到雷狐肯定要来捣乱，就坐在炕上从窗口注视着院里。我媳妇也睡不着，就搂着娃子警醒着。
        大约到了下半夜时，我借着闪电看见一只大狐狸从篱笆上窜进我家，一头钻进柴房。我抄起铡刀“噌”一下跳下炕，我媳妇抱着孩子紧跟着也跳下炕来。我拼命地追杀那只大白狐，它机灵地躲闪着，忽而钻进柴堆，忽而窜上屋顶，当我追赶到柴房时，发现那家伙竟变成一个光着膀子的男人，手举着铡刀向俺媳妇、孩子身上砍去。俺可怜的媳妇和仅八个月的小儿子被它杀死了，他们死得可真惨呀！我被气疯了，提着铡刀追出门，一直追进树林子里。我知道，树林子是狐狸的老窝，我要把这里的树木连根砍光，正砍着的时候，被你们抓了起来。
        狐狸能杀人？这种荒唐的供词谁会信？小陈和小霍认为王老实的态度极不老实，他是想把自己的杀人罪责驾祸于狐狸。因为法医和技术人员有足够的证据证明：他妻子和孩子身上的伤口同他手中的铡刀是相吻合的，从铡刀把上提取的血迹同他妻子、儿子的血型相同。
        经询问那对孪生小兄弟，童言无忌，他俩叙述的情况是一致的：昨晚，他俩正在睡觉，突然被爹爹的叫喊声惊醒，只听他爹口中不住地喊着：“雷狐！雷狐！”他俩一骨碌爬起来，躲在窗口向外看，只见他爹手握一把铡刀追杀一只大狐狸，那狐狸钻进柴房里，他爹就追进柴房同狐狸搏斗。不一会儿，那只白狐狸从柴房里窜出来，向门外跑去，他爹提着铡刀也追出门去。
        孩子的证词证明昨天晚上确有一只狐狸进了他家，而且曾钻进了柴房，但证实不了母子俩被谁所杀。
王老实和两个孩子都承认，昨晚王老实的妻子和小儿子都是睡在北屋的，不知何时母子俩竟进了柴房，而且死在了柴房的土炕上。
        由于事实查不清，案子定不了，王老实在看守所里一直被关押了三个多月，其间连续审讯了无数次，他的口供却如出一辙，没丝毫破绽。但他的情绪却极不稳定，整天哭哭啼啼，不住地念叨着“孩子他娘”，并且多次想自杀。一次是用玻璃碎片割气管，一次是用太阳穴撞门把，还有一次是用脑袋撞囚室的墙。因对他看管较严，他每次自杀都被及时发现，故未造成不良后果。
        在这种久攻不下，定、否两难的情况下，分局领导提出：“王老实的精神是否反常，需做个精神病方面的检查。”可是，鉴定的结果，医生认为他的大脑反应正常，心理活动无异常。
        然而，一个思维正常的人为什么会残忍地杀死同自己相依为命的老婆和幼子？他的杀人动机是什么？杀人之后又为什么冒雨跑到树林里去砍树？当公安人员去抓他时他为什么既不反抗，又不逃跑？这桩凶杀案同那只大白狐之间究竟有什么关系？
        谜，一串难解的谜，萦绕在全分局每个刑警队员的心头……
   
        鉴于这个案子太棘手，分局刑警队的领导决定让一名富有预审经验的老科长担任对王老实的主审。这位老科长已将案情滥熟于心，他反复分析了王老实的心理，认为他现在可能受着畏罪心理和悔恨心理，以及担心孩子没人管等三种心理的折磨，所以情绪不稳定。也可能是因为那晚他是在精神错乱或产生幻觉的情况下误杀了自己的老婆孩子，杀人后由于极度紧张、恐惧而致大脑一片空白，丧失了记忆。
        因此，他决定对王老实放弃正面强攻，采取迂回渐进、稳定情绪和取得其信任的策略。
        看来，这个“处方”对“症”。经过几次心平气和地聊天、拉家常，王老实的心态逐渐平稳下来，对老科长产生了信任感。一次，两人正谈着谈着，王老实竟“扑通”一声跪在地上，痛哭流涕地说：“老哥，俺家里没啥亲人了，俺最放心不下的是两个不懂事的娃，要是真有一天俺被抵了命，这两个娃就托付给您了，下辈子俺当牛做马也要报答您！”说着，王老实将脑门“咚咚咚”地碰起地来。
        老科长慌忙把他扶起来，对他说：“孩子的事你放心，现在是新社会了，还能像你们过去那样去讨饭呀！政府已经做了妥善安置，他俩都在孤儿院里生活得很好，说实在的，比跟着你们还享福哩。你现在应该配合政府把事情查清楚，你要好好回忆回忆当时以及前前后后的情况，只要老老实实交待清了，我相信人民政府会酌情从宽处理的。”
第二天上午，王老实突然拼命地拍打囚室的铁门，小陈和老科长迅速跑过去，把铁门打开，只见王老实直愣愣地站在门前，喃喃地说：“俺又想起了爷爷、奶奶的事。”
        老科长和小陈把王老实带到预审室，听王老实讲起了他爷爷、奶奶同雷狐的一段不解之冤：
        他爷爷爱养兔，一养就是十几只。可是，在一个风雨交加、电闪雷鸣的夜晚，爷爷养的十几只大白兔却一个也不见了。爷爷到处寻找，在树林里和乱葬岗上找到了大白兔的骨骸和几只残缺的耳朵。爷爷猜测是附近的狐狸所为，气得咬牙切齿，决心杀死它们，以解心头之恨。于是，他又买了两只小白兔，还放在原来的兔窝里，目的是以此引诱狐狸上钩。又是一个雷雨夜，爷爷头顶草帽，身披蓑衣，事先隐蔽在兔窝旁边，蹲在那儿一动不动地等候着。一道闪电过后，爷爷眼看着一只大白狐从篱笆墙上纵身一跃跳进院中，两只发着蓝光的大眼睛甚是可怕，那家伙直奔兔窝而去，没看清旁边还蹲着一个人。正在扒兔窝的门时，爷爷手起铡落，只一刀就把那只偷嘴的大白狐劈死。奶奶感到不解气，就把那只大白狐的皮剥下来，扔在碱水缸里泡了几天，晾干后便收藏起来，打算有机会拿到集市上卖个好价钱。
        然而，始料不及的是，消灭了一只狐狸不要紧，它还有许多同伙，而它们的报复心极强。从此，王家就不得安宁了。尤其是一到雷雨天，必有成群结伙、大大小小的狐狸窜来骚扰，要么在院里放出一声声似哭非哭、似笑非笑的怪叫，要么在房前屋后乱窜乱拱，要么前爪趴到窗台上，用两只贼溜溜的眼睛向屋里挑衅……搅得全家心惊肉跳、坐卧不宁，缩在炕头上不敢出屋。
        爷爷也害怕了，他认为把狐狸皮放在家里不吉利，就让奶奶把那张狐狸皮找出来扔掉，奶奶还有点儿舍不得，觉得扔了实在可惜，但拗不过爷爷，只得把狐狸皮拿出来交给爷爷，爷爷当即把狐狸皮抛到了树林子里。
        第二天，爷爷进城去卖柴，奶奶就偷偷地跑到树林子里把那张狐狸皮又拣了回来，藏在了箱子底下。这天，爷爷的生意很不顺利，等了一天那担柴竟没卖出手。傍晚眼看着要变天，西北方涌过来黑压压的乌云，并且滚动着沉闷的雷声。爷爷好歹要了俩钱把那担柴贱卖给一个打烧饼的，就匆匆往家赶，半路上就下了大雨，回到家时已经很晚。
        一进屋门，他惊呆了：发现一只大白狐狸竟卧在炕上睡觉，不禁怒火万丈。心想，狗东西，吃光我的大白兔还没跟你们算完帐，前一阵又闹得俺家鸡犬不宁，今儿个还敢跑到俺炕头上睡大觉，我叫你睡……
        想到这里，爷爷手握着扁担悄悄地走到炕边，使出浑身的力气对准那狐狸狠狠地砸了下去。然而，当他再睁眼看时，发现被打死的哪是什么狐狸，分明是自己的老伴。爷爷如五雷轰顶，“啊”的一声昏厥在地，再也没有醒来。
听完王老实诉说的这一幕近乎荒唐的家庭悲剧，老科长有些半信半疑。他想，王老实说这一段“家史”的目的是什么？是不是想为自己的罪行开脱？不管怎么说，不能光听他一个人的，需要走访走访街坊邻居。
        于是，老科长带上小陈骑着自行车来到西营门外，找了王老实家附近的几户邻居调查。这几个邻居都说确有这么回事，他爷爷、奶奶就是那么死的。
        回城的路上，小陈对老科长说：“他爷爷在产生幻觉的情况下误杀老伴，他会不会也是在这种情况下误杀了老婆和孩子？”老科长点了点头：“嗯，极有可能，回去咱就提审王老实。”
        事情正如他们所料，这次王老实终于老老实实地供出了事情真相：
        出事那天我进城卖柴，回来时天下起了大雨，并且夹带着电闪雷鸣，叫人胆寒。真是不是冤家不聚首，走到半路我遇到一只个头很大的狐狸。说实在的，与其说是巧遇，倒不如说它是蹲在半路上专门等着我。我想，这种天出来的准是雷狐。我不由得想起了爷爷、奶奶之死，想起了自己心爱的羊羔，这些旧恨新仇使得我眼睛冒火。于是，我就提着扁担追赶它，它跑得很快，不一会儿就失去了踪影。俺隐隐约约看着它朝俺家的方向跑去了。心想，糟糕，它能祸害俺的羊羔，就不能叼走俺那八个月大的儿子吗？俺急急忙忙跑进家时，就听见柴草堆里有“唰唰”的声音。俺大喝一声：“好你个雷狐！你等着！”话没落地，俺就跨进柴房去取铡刀。可是，刚从门后抄起铡刀，就有一道闪电把柴房里照亮，俺一看，那雷狐正抱着俺小子啃他的脸呢！俺顾不上许多，一步跨过去挥起铡刀就朝那狐狸一阵乱砍，估计那家伙一定被俺杀死了。可谁知，借着闪电的光亮，俺发现死在俺铡刀下的不是那可恨的狐狸，却是俺那苦命的媳妇和孩子。刹那间，俺像疯了一样冲出家门，去找那个狐狸算帐……
        至此，王老实供述了误杀老婆孩子的全过程。在结案定罪时，分局有两种不同意见：一种意见认为应定过失杀人罪；另一种意见坚持应对王老实进一步做精神病检查，如确在精神不正常的情况下行凶，应宣布无罪释放。
鉴于王老实一案的特殊性，天津市公安局将案情上报到公安部，并请全国最权威的精神病专家对王老实进行了精神病检查、鉴定。但鉴定结论却迟迟没做出来。
        在这种情况下，天津市司法部门拟对王老实按过失杀人罪判刑。事也凑巧，当司法机关正准备对王老实一案进行公开宣判时，突然接到北京送来的公安部法医和全国最权威的精神病专家做出的鉴定结论。结论如下：
“王老实因杀人一案进行精神病检查，经复审并听取一些高级精神病学家的鉴定结论，确认此人在行凶时患有严重的精神病和遗忘症，此病在国际上及我国古代、近代亦有先例，应当视为无罪，并予以治疗。”
        当执法人员问王老实宣布将他无罪释放并送精神病医院进行治疗的决定时，王老实感动地涕泪横流，跪在地上连连磕了三个响头。
   
        斗转星移，王老实杀人一案一晃过去了半个多世纪。如今的天津市西营门一带再也不是昔日的景象，野树林和乱葬岗早已荡然无存，代之以栉次鳞比的高楼大厦和宽阔平坦的马路。那些在野树林中和乱葬岗上繁衍生息了多少年的狐狸家族们，不知是灭绝了呢，还是迁徙到他处？它们留给人类许多美丽动人的传说，也给人类留下一些不应有的祸患。在它们身上，我们至今还有一个解不开的谜——难道它们真的能成仙吗？难道它们真有能让人产生幻觉而借刀杀人的本领吗？这些，留待我们的科学家们去研究吧。不过，我们从王老实家两代人同雷狐家族的恩恩怨怨中，悟出了一个有现实意义和深远意义的思考：我们人类同野生动物应该友好相处、相互依存，不能再做互相残杀、自食其果的傻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