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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烟火人间】坝上宝贝

来源:光明日报 编辑: 张新悦 时间:2025-01-17 17:17:01

【烟火人间】 

从张家口北行四十余公里,便是坝上草原了。其实这里不只有草地,还有大片的田野、茂密的树木、起伏的丘陵、蜿蜒的河流和嵌在大地上如镜子般的湖泊。内蒙古高原如一匹奔驰的烈马,行至于此,突然跪卧,头颅依然高傲地扬起。坝上是名副其实的高原,海拔是张家口市区的两倍,是挡在张家口身后的大坝,也是挡在北京、天津乃至整个华北平原的土岭。坝上高原没有太行山险峻,可是厚实、厚重。

在许多人的认知中,坝上是苦寒之地。确实寒,也确实苦。这样的地方有宝吗?当然有!坝上三件宝,山药(土豆)、莜面、大皮袄。这是过去的说法,没有引以为傲、炫耀卖弄的意思,更多是自我调侃和没有选择的无奈。如果将其视如珍宝,那就是傻子,但轻视、忽视是更大的傻子。这是活命的根本,想要在坝上活下去,这就是宝。三宝是代表性的说法,实际上远不止于此。比如大皮袄,与其同样重要的还有毡疙瘩和狗皮帽子。人最不经冻的是耳朵和手脚。手脚冻麻木了,跳跃或拍击一阵儿会缓过来。耳朵冻僵要轻捂慢焐,千万不能搓,更不能拍,稍微用力,耳朵会掉下来,绝不是夸张。母亲的村庄有个男人,本是有经验的,某次不知怎么大意了,轻轻按了一下,结果双耳碎散,从此成了“秃葫芦”。冬天的风还在路上,母亲便开始讲这个故事,一年又一年,一遍又一遍,给我和弟弟妹妹不停地灌输。

所谓的过去并不遥远,我1987年师范毕业,前往工作地报到,除了行李,还带了皮袄。里子是羊皮,罩了黑色的面儿,比较中看,关键是实用。狗皮帽子也有一顶,从商店买的,有型有样,也蛮好。在我的少年时代,毡疙瘩可以说是宝中之宝,其实就是用厚毡做成的靴,绝对暖,缺点是太重,抬脚都困难,更不要指望跑了,所以得名“毡疙瘩”。每逢放电影,我就不能穿了,从家到放电影的场所,要走很远。我穿的是母亲做的布棉鞋,边看边跺脚,即便如此,待电影散场,往回走的时候,脚多半是没感觉的,如果不牵着父母的手,一定会摔倒。彼时,毡疙瘩在我心里比火盆还温暖。

不遥远,但那样的日子终是过去了,毡疙瘩、狗皮帽、大皮袄,如尘埃躺在记忆和岁月的深处。

如今的坝上仍是寒地,但宝贝更多了。从春刮到冬,吹得人晕头转向的风,可以用来发电了。在草坡之外,还有大片的荒滩,只长芨芨、匾蓄、马兰这些野草,这样的荒地常被选作安装光伏板。我在长篇小说《龙凤歌》的最后一节,写回乡的朱灯中途下车,改走村道,其中一个目的是我想写写大地上的作物,因为作物亦有变。在我的老家沽源县,白土窑主种藜麦,西辛营主种架豆,黄盖淖多种土豆,高山堡、闪电河主种蔬菜,长梁多种花卉;还有种草莓、樱桃、香瓜的,在他处或许算不得什么,于一向被称为苦寒之地的坝上,也可算作宝。

有一样东西,过去是宝,现在依然是,那就是莜面。若列举新的坝上三宝,伯仲难分,不好比较,我说不出来,他人也未必能。但我认为无论怎么选择,莜面绝对不会缺席。如果让生于斯长于斯的人投票,莜面定然夺冠。

莜面是用莜麦经一系列程序加工成的面粉。莜麦,又称裸燕麦,也有称作油麦的,在我国已有两千余年的种植史。莜麦耐寒耐旱,是坝上的首选作物之一。我是吃着莜面长大的,自然对其有着特殊的情感和偏好,每次出门,尤其在外多日,肚里的馋虫便开始闹腾,平复的唯一办法是回家吃一顿莜面,才可压制下去。

少年时代,我最喜欢吃的并不是莜面,而是白面。馒头、活面或死面饼、面条或面疙瘩,没有一样不是香喷喷的。但家里的白面少得可怜,半月二十天吃一顿算不错了。再有就是节日和家里来客的时候。节日要一天一天盼望,来客便有了意外的惊喜。逢此,就算家里没有,母亲也会拿着面盆去亲戚家借,不敢多借,因为要还,况且别家也没那么多。彼时,我很不理解,为什么不全种了小麦,非要种莜麦。土地贫瘠,莜麦的产量并不比小麦高,我问母亲,母亲说莜麦好活。她的回答不能令我满意,我不敢问父亲,父亲脾气不好,他希望我成为孔融、司马光那样的人,我把心思用在吃上面,多半会遭他训斥。后来,我想明白了,或者说,在一顿又一顿的吃,也在吃与吃的等待中,肚子给出了回答。

莜面富含纤维,吃了耐饿。关于莜面的谚语和顺口溜多与其耐饥相关,如“五谷杂粮,莜面为王”“三十里的莜面四十里的糕,十里的荞面饿断腰”“莜面吃半饱,喝碗汤正好”。莜麦秸秆也有大用,铡成寸长,饲牛喂马。坝上虽称草原,青草是有限的,没有莜麦秸秆,牲畜难以过冬。

莜面的做法也多,有数十种,如莜面鱼鱼、莜面窝窝、莜面饼、莜面炒面、莜面拿糕、莜面三下鱼、莜面饺子、莜面猫耳朵等,做法和吃法上极尽想象和创造。为了吃,当然也不仅是为了吃。

少时食莜面虽有部分被迫性,但在这别无选择里亦有着偏好。有喜欢,有不喜欢,这和莜面的做法有关。莜面窝窝、莜面鱼鱼都是我偏好的,如果蘸料有荤,尤其是羊肉蘑菇汤,那就更好了,但有荤不易,多数时候是咸菜叶、土豆条。推窝窝和搓鱼鱼相对费时,所以只有闲时才吃得上。比如推窝窝,要先和面,须一次性和好,不然就失去筋道,推不成形。然后支一块光滑的推面砖,揪一块拳头大小的面团,背在手背上,食指和中指一动一按,一小块面剂就从指缝间挤压到砖上,接着仍用背面团的手按住面剂,轻轻在砖上推展开,面剂便被碾压成极薄的舌头状,然后用另一只手的食指和中指灵巧揭起一角,手腕上抖,舌头状面片便卷在食指上形成筒状,这就是成形的莜面窝窝。熟练者,推一只窝窝也就两三秒,揪、背、动、滑、推、揭、抖、卷、立,都是功夫。光有时间不行,还得会。我见过祖母、外祖母、母亲推窝窝的过程,她们都是熟练工。锅巴饺子也是我喜欢的。莜面饺子皮不能用擀面杖擀,须用手捏,这样包出的饺子才鼓溜、结实。莜面饺子的馅一般包括土豆块、胡萝卜丝、韭菜或者某些野菜。捏好的饺子贴在铁锅壁上,锅须凉,不然难黏合,锅底放适量水,盖上锅盖,慢火烧。水干饺熟,出锅就是美味。

农忙季节,吃窝窝、鱼鱼、饺子几无可能。要么搅“傀儡”,要么推猫耳朵,父亲也会的。最简单的做法是搅拿糕,边烧水边放面,其实就是搅面团。这是我最不喜欢的吃法,无论蘸什么样的汤,我都觉得吃不饱,至今亦然。

蒸莜面有讲究,中途不能揭锅,若跑了气,再蒸不熟的。也不能过火,不然会变黏,味道就打了折扣。还有说法,莜面只能在坝上吃,离开坝上就蒸不熟了。这种说法没道理,我在张家口吃,在石家庄也照样吃,只是蒸的时间与坝上不同。在坝上蒸窝窝要十分钟,石家庄四分钟即可出锅,过火窝窝就倒了,这是我反复试验得出的结论。至南京,我依然常吃,是简单的贴锅饼。单面饼铛十五分钟,双面饼铛十分钟。

年岁渐长,对莜面越来越喜欢。过去的我绝对不会想到如今的我,会对莜面如此依赖,就如我想不到寒冷和大风会成为坝上的宝贝一样。变或不变,时间都会给出答案。


责任编辑:张新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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